土說#4 Soil Speaks|須臾沉靜・波光粼粼

土說#4 Soil Speaks|須臾沉靜・波光粼粼

土說#4 Soil Spea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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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沉靜・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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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的觀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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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藝術家工作照,陶鱗片繁複且細膩的編織過程。圖片提供—應力空間

許多次的提筆與重來,都無法確切地描述我從藝術家張曜昌(昌子)於應力空間(Soil Space)那醞釀十多年的個展《默宴》作品中所體會到情感;很難用言語貼近的時間結晶。「越是坦率的人,越溫柔」,大概是這些糾結的日子中,不知如何動筆的我,對昌子的觀察。因為有這樣的機會與藝術家進行多次外於作品的對談,讓我能在展期結束後,去形容當時在《默宴》中所再次發現那應屬於每個人都擁有的「片刻」,用「修行」來解釋這個瞬間可能會讓人有種過於遙望的陌生感,那比較接近於「休息」,一種全然放下的狀態。

昌子身為以陶作為媒材的創作者,透過學習技藝,在理解與掌握其工藝性的過程中,逐步將各種可能,透過輪番體會與挑戰,從控制到接受、順著土的各種或然(Probable);無論是在藝術家前輩工作室的工作與實踐、指導與協助後輩的經驗分享,除了技巧的磨練外,更多的是他在這些追尋自我創作的精神探問,很難用一個詞去精確說明這樣的狀態是什麼;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這段過程不能只是用以下這些去定義—學院派(Academicism)、表現主義(Expressionism)、美術與工藝(Arts and Crafts)、實用主義(Pragmatism),而是更加靠近屬於藝術家自身的美學(Aesthetics)與逐步清晰的「觀念」(Idea)。

可以說,藝術家透過經歷無數個「當下」與沈澱,讓「預設」轉變為「或然」;而觀察後所留下痕跡,也因為有了累積與理解,能將「作者」更加具體地顯露出來,這樣有如悟道之人的覺知,在總是謙虛、安靜的昌子身上,靜靜地用作品呈現在我們的眼前,絕非定論、沒有批判、純粹分享;對所有人保持開放,讓我們能以各自的身體,去體會自己的發現。


時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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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展過程中,撫摸掛在牆上《皮毛》的紀錄。圖片提供—應力空間

「可以摸摸看喔!」是所有人在「看」展時被告知的第一句話,初來乍到的觀者帶著狐疑的表情,小心翼翼的去碰觸作品後的第一個反應大多都是讚嘆陶鱗片輕敲著彼此所發出的清脆回饋。「放心」,是我對作品最先浮現的念頭,也是在經歷與參與過許多藝術作品後,很難得的能有的體驗—觀看從身體上的放鬆開始。

這條許多作品都想透過表現形式與概念想方設法去打破的界線,不是說在藝術品上要達到這項追求很難,只是我太讚嘆這樣直接的表達了!尤其是在陶這樣的媒材上,自陶從工藝化後所發展出實用與創作性分野後,媒材特性逐漸成為乘載理念與訴求的要角,無論是追求結構、造型、技術的突破,或是寄情於手感的獨特與經濟及分享上的量產,「陶」跟繪畫和所有表現藝術與美的媒介都一樣,都必須取得某種程度技藝上的熟稔,才能以有「脈絡」的方式去開始對於自身創作的共鳴,所以能像這樣表現「全然放心」,無疑與現今對於資訊傳遞的速度與技術資料的開放所導致的「技藝」扁平化,做出一種「身體」上的區別,唯有將技藝與傳承內化,才能更加穩固地找回自我,也是因為身體繼承了如此千錘百鍊的經驗,討論不用特意地再從媒材出發,而是將媒材視為身體的部分或延伸。

正因如此,才能有效將個人感知過渡到更加開放的外部參與,時間的迴響也再次動了起來,讓我們能放心地進入藝術家的世界中。


暫停・凝視・微觀

開幕時我好奇的問昌子,是因為什麼經驗讓你用這樣充滿生物感的去想作品,他回應道:「狗兒雨天淋濕的毛皮」、「順著摸的滑潤」、「逆著摸的矛盾」,原諒我只能節錄原話中的這些充滿影像感的詞句,當時光是聽到這樣回應的,便太過驚訝他說得如此理所當然,我心想:「這不就是凝視嗎!」,彷彿專注的看著、盯著就能抵達另一個維度,有點類似超越人類 [1](超人類,More than human)的情況。短短的幾句話也讓我想到約翰・伯格(John Peter Berger)在《觀看的方式》(Ways of Seeing)中所說的:


戀人的目光就是一切,再多的言語與擁抱,都比不上戀人的凝視。

When in love, the sight of the beloved has a completeness which no words and embrace can ma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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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上至右下圖|《取目》、《皮毛》、《動物色彩》、《樹蛙》。圖片提供—應力空間

因為愛著生活,所以凝視周遭所有的片刻;因為不帶有任何預設,所以更不會錯過來臨的徵兆。藝術家的目光隨著凝視的時間,越來越接近有如顯微鏡下的影像;彷若再次於腦海中組構所觀之物,以陶製作單元、編織成面、網絡成體、組裝出「觀看的路徑」。從《取目》與《喘息》的「塊面」—圍繞著毛鱗的陶框,有如切下的毛皮局部、《皮毛》的「量體」—以毛鱗自身構成彷彿擁有肉的團塊、到《動物色彩》的「皮殼」—去肉鞣製攤平的皮膚、《樹蛙》的「切片」—如繪畫與攝影般以框成景(Frame),焦距似乎日漸拉近與清晰。

透過系列的發展,我們看到了藝術家思考與凝視的過程,也一同將眼光慢下,重新取回與生俱來就有的敏銳「觀看」。


撫過思緒時泛起了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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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宴》展場紀錄。圖片提供—應力空間

十年,我們大約只會經歷7~8次 [2],這樣想起來,不免覺得生命短暫,你可能會說「那就讓每刻都活得精彩啊!」。但,什麼樣的體驗才算得上是「精彩」,什麼樣的精彩才不會留下「遺憾」;這些精彩又要怎麼得到、怎麼創造?我分享一下十年前昌子在他的論文中所下的摘要截錄,或許能提供一種可能:


如果存在於不同的環境中是否還能選擇順應或逆違,

也反映了活在這世代當中我們看到了什麼或者看不到什麼。


前幾年,我們經過全球性的疫情,不再能周遊列國、移動、與他人交流,我們總覺得世界彷彿被按下暫停鍵。不過,真的有停下嗎?時間依然綿延蜿蜒地流、天體也繼續打轉運行,停下的,只有我們想向外探索的心與欲想發散關係的途徑;「順應與逆違」取決於怎麼看、怎麼選擇當下所面對的環境,試著用有如藝術家般的凝視去發現本應圍繞身旁的精彩,用各自的身體去思考、實踐並分享給你珍愛的所有人,正如20世紀的德國藝術家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那句著名的短語:


人人都是藝術家 [3]


試著接受矛盾,享受片刻寧靜所伴隨著的自在欣喜。
向靜止的埤塘擲出石子,觀察漣漪引起的波光,如同「宴默」[4],安放自身。



[1] 取自:科幻小說《超越人類》(More Than Human),西奧多・斯特金(Theodore Sturgeon),1953年出版,故事為講述六個擁有奇異力量的超人相聚,他們能夠將能力「融合/blesh」(a portmanteau of "blend" and "mesh"),成為人類進化的完全型態(gestalt)。

[2] 內政部公布的「110年簡易生命表」,國人的平均壽命為80.86歲,其中男性77.67歲、女性84.25歲。另外與聯合國公布2019年全球平均壽命比較,我國男、女性平均壽命分別高於全球平均水準7.5歲及9.3歲。資料來源-中華民國內政部統計處網站,2023年5月18日瀏覽。

[3] In 1973, Beuys explained the thinking behind his most famous phrase, ‘Every man is an artist’: ‘Only art is capable of dismantling the repressive effects of a senile social system that continues to totter along the deathline: to dismantle in order to build A SOCIAL ORGANISM AS A WORK OF ART. This most modern art discipline – Social Sculpture/Social Architecture – will only reach fruition when every living person becomes a creator, a sculptor, or architect of the social organism.’

[4] 取自藝術家展覽自述:
宴默一詞語是取自於唐玄奘《大唐西域記,婆羅痆斯國》中的一句話〈寂然宴默〉解釋為安然沉默、安居靜穆。主題命名為『默宴』其詞語是在於創作的過程中不經意想像出來的。而作品本身表達的是生物外表(色彩、樣貌)的豐富性並非取決於本身,而是因環境因素改變身體外在樣貌的本能,進而適應周遭一切。在創作此一類作品名稱中用過〈矛盾、順逆、隱蔽性的色彩、皮毛、表皮之下〉並未確定的表達作品中心思緒,而是希望環繞作品因能有更多的想像思考空間。猶如靜其實正緩慢的進行中,也是如創作的過程中,物件外表的靜態其實內在的思緒是起伏不定的,也正對應著『宴默』一詞,由坐菩提樹下看似一切無為所動,是休息也是修行,靜靜的享受這一場默宴。


文-蕭佑任
(現就讀於國立臺南藝術大學藝術創作與理論博士班/平面設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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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說 Soil Speaks‡

土星全新文字書寫系列,透過不同屬性層面的書寫,將其導入更全面的觀察,並將這段與土有關的故事,與所有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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